20世纪的大半时间内,纽约爱乐管弦乐团里连一个女性音乐家都没有。变化发生在1970年代,招聘时在演奏者和评委们之间,立上一道屏障,采用匿名试奏blind auditions的方式来选择人才。谁行谁上,性别不再重要。
这道屏幕的功效立竿见影,到了1980年代,新加入该乐团的音乐家中,有50%都是女性。
当技术创新变得越来越复杂、集合、多元,需要众多创新主体和不同角色的参与,应对各种不确定性,性别也开始变得不再重要。
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产业模式,相当于一道无形的“blind auditions”,让女性作为优质智力生产力的一半,不再被学术界和工业界拒之门外。ICT领域的女性比例,会像音乐演奏一样加速趋近50%吗?
要用一个词来总结,或许是——悲欣交集。
悲的是,女性选择投身STEM职业的趋势,或许已经接近峰值。也就是说,可能永远都不会看到技术人员的男女比例,接近平衡的那一天了。
而欣喜的是,越来越学科交叉、跨领域融合的产业智能浪潮中,更广泛领域的女性加入进来,又进一步提升了女性在ICT技术领域的整体数量和比例。
产业融合的技术乐章,越来越需要多元化的女性“演奏者”。这种前所未有的现象,是怎么发生的呢?
女性的选择和被选择的女性
诚实一点,或许我们得接受一个事实——“女性可以做好编程,但她们可能就是不喜欢编程”。
在此前的文章中,我们曾分享过一个著名的“性别平等悖论”,那就是一个国家的性别平等程度越高,女性选择数学和科学职业的可能性就越小。
如果女性群体在公平且自由的选择下,就是不愿意选择并投身技术工作,那很多国家、企业所推出的性别配额、倾斜政策,岂不是都有点“自作多情”。
现实情况,好像也确实如此。
增加女性在科技领域代表性的努力,已经进行了多年。华盛顿大学在过去十年里,将STEM课程的女学生比例从26%提高到41%,斯坦福大学的STEM专业女性占比则在30%。但这一数据,在过去几年里已经陷入停滞。就是说,学校再努力,也没有更多女学生愿意选择技术领域了。
比如同样是计算机专业,女学生的增长幅度从2008年的0.9%上升到2017年的1.1%。而在没有特别鼓励的情况下,选择计算机专业的男学生则从2008年的5.3%上升到2017年的6.4%,相当于十倍涨幅。
《大西洋月刊》的一篇文章,解释了这种选择:女性确实可以在技术方面,表现得与男孩一样好甚至更好,在几乎所有国家,STEM学科的女孩占比都在45%以上。但除此之外,女性还在阅读、语言等方面,同样也做的比男性好。而具备高数学能力和高语言能力的人,不太可能从事STEM职业(34%),研究中,这类人的女性占比多于男性(达到63%)。
既然都做得很好,当女性选择追随自己的激情去选择更广泛的事业,ICT技术或许就并不是首选。尤其是在社会保障水平较高的地区,女性在经济上更有安全感,自然也无需特意选择高收入的技术岗位了。
以各大科技巨头的女性员工为例,从事技术类别的女性比例,要远远小于管理等其他岗位。
当然,必须承认的是,女性不愿意投身技术工作,会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比如缺少父母的鼓励,没有从小开始接触技术,对程序员的刻板印象,软件行业工作文化等等……我们只探讨,在目前,女性更少成为技术专家的情况下,是不是意味着ICT领域未来依然将由男性来完成主导?
一个现象似乎能推翻这一结论,那就是,ICT领域开始诞生越来越多的非技术类岗位,吸引了更多非技术专业的女性投身其中。
除了女程序员、女开发者、女技术专家的故事,还有更多做出了不可替代贡献、并将在未来改变ICT行业的非技术女性,值得被了解。而她们,构成了ICT领域里生生不息的女性力量。
人机交互的一个微笑
试想一下,如果技术世界里只有无趣的代码、冰冷的硬件、单调的页面,那我们还会为它如痴如醉吗?所谓的元宇宙,如果真的如此苍白,还令人神往吗?
美与艺术,离不开女性设计师、艺术家的参与。
这里可以提到智能消费硬件里审美最被推崇的苹果。很多人都将苹果的成功,归功于乔布斯本人的能力,他是苹果许多标志性设计背后的人,但可能只有少数人听说过,三十年前给了苹果一个微笑的女设计师——苏珊·凯尔(Susan Kare)。
如果没有她,苹果也许不会成为今天的大公司。在硅谷的博物馆内,苏珊凯尔拥有一个专属展区。
(苏珊·凯尔(Susan Kare)在苹果公司的办公桌前,1984年)
她给苹果和整个硬件行业带来的变化,就是通过友好的设计,消除了滚石乐队史蒂文·利维所说的“FUD原则:恐惧Fear,不确定性Uncertainty和怀疑Doubt”,这种FUD曾让很多用户打消了购买个人电脑的念头。
在此之前,1982年,她接受了一位老朋友——当时苹果软件工程师安迪·赫兹菲尔德(Andy Hertzfeld)的请求,加入苹果,头衔是“Macintosh艺术家”,任务是参与设计一款“面向普通消费者的易于使用、低成本的计算机”。
凯尔确实做到了,1984年,苹果推出的Macintosh,因为简单且用户友好的图形用户界面(GUI),从历史悠久的计算机行业中脱颖而出。
(由Kare设计的MacPaint欢迎屏幕)
凯尔需要解决三个问题:
1.当时没有任何数字图形编辑器和桌面设计程序,如何在数千个像素点构成的“画布”上创作呢?苹果给了她一个Macintosh的原型,其中包含MacPaint图形编辑器的初代版本。凯尔购买一个网格素描本,通过它来模拟计算机显示器的像素网格,手绘后让工程师转化为点阵图标。
2.设计可以让全世界不同文化和社会背景的人们所理解和接受的符号图形。这些符号必须简单、直观、明确,与操作行为联系起来。
为此,凯尔从各种来源汲取灵感,比如模仿瑞典旅游景点路标的“命令”符号,至今还应用在苹果电脑上。最著名的图标则是“微笑的Mac”,当Mac启动硬件成功时,一个笑脸会向用户打招呼。表示系统故障的炸弹图标,至今都会让很多老程序员感到不寒而栗。
3.为苹果系统设计一套全新的字体库和新的排版界面。当时,大多数数字字体都是等宽的,学过书法的乔布斯对这一点非常不舒服,Macintosh 是第一台具有漂亮排版的计算机,字体丰富且按比例间隔排列,比如现代风格的Chicago字体,古典味道的 New York字体等等,都出自凯尔之手。
(由Susan Kare设计的芝加哥字体)
可以说,让消费者觉得苹果电脑安全、可信赖,苏珊凯尔功不可没。
凯尔几乎没有计算机技能,此前也缺乏任何数字设计经验,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第一批数字平面设计师。
她的作品,也定义了苹果几代人的用户体验。此后,她还曾为微软、IBM、Facebook在内的其他科技巨头制作徽标和图标。早期版本的Windows中包含的纸牌游戏,就是由她设计的,通过Windows 自带的画图软件还原出现实世界的纸牌。
(Windows 3.0 Solitaire)
友好、有亲和力、具有美感的设计,凯尔的工作,也深深影响了当下的人机交互。她将艺术家的感性,带到了一个曾经是工程师和程序员专属的领域,在一次采访中,她说:“希望帮助对抗计算机的刻板印象,即计算机是冰冷和令人生畏的。”
(为Facebook设计的礼物)
今天,当智能硬件已经卷到极致,开始以软件能力和人机交互作为新的赛点,或许,苏珊凯尔这样的女性设计师、艺术家,能够带来再一次的变革。
数字服务的一次对话
和ICT行业不同,咨询行业几乎是性别比例最为均衡的领域,女性在几乎所有大型咨询公司中占40%以上。根据毕马威的数据,其全球近50%的员工由女性组成。
管理咨询是世界上最大的行业之一,开始向人工智能、云等领域进发,带动女性在ICT技术中的可见度也越来越高。
产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中,管理咨询机构也开始提供大量基于人工智能的服务。麦肯锡收购了QuantumBlack,毕马威BCG成立Gamma,埃森哲加大对人工智能的投资,都希望在不断增长的人工智能咨询市场中保持优势。
而女性在咨询领域的优势,也被迁移到AI项目中来。贝恩公司(Bain & Company)的一项调研中,受访女性提到了以下特点:
- 建立关系:女性通常不会事先表达大量的自我,倾听能力更强,有助于与客户方建立关系。
- 关注他人:女性更善于建立共识,更关心人们的感受,从而建立信任。一项研究中,三分之二的人表示,他们会选择女性比例较高的咨询团队。因为他们相信女性会横向思考并考虑长远,从而提供更高质量的解决方案。
- 独特观点:女性更多地参与到消费活动中,能够为企业客户提供很多独特的见解与观点。贝恩公司的一位雇主就曾透露:女性,特别是母亲和有色人种女性,带来了不同的观点和经验。
一个典型的案例就发生在云市场中。
2019年,IBM以总价340亿美元收购Red Hat红帽,发力混合多云平台,成为改变云市场格局的重要一步。
这笔里程碑式的收购,也是IBM 100 多年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时任IBM北美合作伙伴生态系统副总裁的Dorothy Copeland多罗茜担任了主力。
当时,IBM团队对多罗茜寄予厚望,因为她不像IBM那样“blue-washed”(指蓝色巨人的思维太深而缺乏变革),能够为组织带来全新的视角。
商学院出身的多罗茜在当时,就已经预判了混合多云的发展趋势。她提出,IBM和红帽的结合,能够让开发人员更轻松地将在红帽开源的产品,部署到本地云、AWS、Azure 和 IBM 等混合多云上,这是很多企业客户多年来都想要的。
像多罗茜这样的商科女性,越来越多地参与到数字战略、数据驱动转型项目的咨询业务中去,正是因为产业智能的飞速发展,需要更多跨领域、多视角的智慧头脑。就如一场“blind auditions”,让性别变得不再重要,因为企业和客户都希望雇佣最聪明的人。
比如号称咨询业第一梯队的MBB(麦肯锡、BCG、贝恩),就以雇最聪明的人、支付最高的薪酬、服务最大的客户而闻名。而它们的女性政策也是可圈可点,BCG曾入选“职业母亲最佳公司”,发起过“世界女性”活动,为女性提供全球一流的职业发展。麦肯锡也曾承诺到2020年,其顾问职位中有40%由女性担任。
因为产业数字化、智能化,各种技术解决方案想要解决客户的问题,一定要基于具体需求而设计,理解并准确传递客户的需求建议,在产品化工程化的过程中需要用专业度和沟通能力去协调,不是甲方说什么就做什么,最终交付阶段,还要根据现场情况灵活调整迭代,提供长期持续的服务,不再是一锤子买卖,需要和客户建立一种平等的合作关系。
这样的商业模式下,女性可以凭借更多技能、更多优势、更多岗位进入ICT领域,找寻个人兴趣与事业成就的平衡点。
从这个角度说,女性在ICT领域的整体增加,未必是因为女性力量崛起,而是新技术市场不再排斥有才华的女性。
像鸟飞向你的山
我们期待一种圣杯式技术,是因为包含着对技术合作的追求,对关怀和安全感的向往,期待未来技术与人类合作,帮助人类去实现自我,而非奴役人类、淘汰人类、取代人类。
可以看到的是,技术向善也好,AI for good也好,寻找圣杯的过程中,女性正越来越多地发出微光。
以技术为翼,人类终将会抵达那座美好的山巅,这就要求女性作为人类智慧的另一半:
- 不自我设限。比如凯尔从未从事过计算机图形学工作,但她对这一新领域毫不畏惧,在回忆苹果的经历时开玩笑说:“我没有任何计算机经验,但太阳底下无新事,我有平面设计经验。”事实证明,她不仅完成了数字设计工作,还用自己对艺术的了解与灵感,改变了我们与数字世界的交互方式。
要缔造一种容纳各个领域的知识与智慧的圣杯技术,前提就是不惧怕学习一个全新的领域。
- 意识到标签并驾驭它。女性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一些关于“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判断,本系列中难免也有类似的判断,比如女性更善于与人相处、更擅长软技能等等。必须承认,这些基于概率的判断,用来形容个体并不精准,也容易产生新的偏见(比如男性不擅长与人相处)。
我一直确信,实际工作中,个体差异往往比性别差异更重要、更明显。
但如果我们无法生活在一个毫无标签的环境中,那么学习如何驾驭并管理人们的假设,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或许更加重要。比如在被安排做“软工作”时,如果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刻板印象”并及时反对,那么可能会陷入“更软”的工作。
在能力上追求“像男性一样”,在认知中不妨多一些女性视角,才能更好地理解和驾驭自身所处的环境。
我曾看过一句话:眼前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交付未来。时间是个伟大的作者,它必将写出,最完美的答案。
在蒙尘的技术历史中,女性的光辉也不曾湮灭。时间终会证明,圣杯之于技术的可能,女性之于技术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