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思奇
苹果Vision Pro国行版开售一个月有余。这款定价约3万元人民币的高端设备，已经感受到来自全球市场的寒意。
市场机构IDC预测，Vision Pro的美国国内销量会在本季度下跌75%。天风国际证券分析师郭明錤也透露，苹果公司已将Vision Pro在2024年的销量预期从此前的70万-80万部下调至40万-45万部。
甚至连Vision Pro的仿品都开始遇冷。今年初开始在深圳华强北销售的“Vision SE”售价只有1000多元，它是亿境虚拟现实公司推出的AX162 VR一体机，支持手机投屏播放，许多软件均可免费使用。该产品主要销往国外市场，尤其是欧美。但据财联社7月报道，该产品的铺货也开始收缩。
一年前发布Vision Pro时，苹果CEO库克发出豪言壮语：“Mac引领我们进入个人计算时代；iPhone带领我们迈入移动计算时代；而Vision Pro将开启空间计算的新时代。”然而初代Vision Pro售价、电量和重量，无不为人所诟病。将一个几乎等同于12.9英寸iPad Pro重量的设备长时间绑在脸上并烫伤自己的额头，似乎不是普通消费者走入空间计算领域该有的革命性体验。
苹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据报道，苹果计划采取其一贯的产品策略，即将推出不同版本的Vision Pro，包括一个更亲民的入门级版本。这个价格预计在1500美元到2000美元之间的版本将会在屏幕、处理器等配置上做出一定调整，满足更广泛的市场需求。
事实上，苹果并非空间计算领域的首创者。早在2003年，西蒙·格林沃尔德就在自己麻省理工学院的硕士论文中定义了空间计算这一学术术语。当时他认为空间计算是“人类与机器的交互，其中机器保留并操纵真实物体和真实空间的参照物”。其核心在于使人摆脱屏幕的束缚，使所有表面都成为潜在的交互界面。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空间计算所代表的变革及其在商业领域的应用，「甲子光年」专访了《空间计算》一书的作者之一，沉浸式空间领域专家伊雷娜·克罗宁（Irena Cronin）。作为DADOS科技公司的高级产品副总裁，克罗宁正领导团队为Vision Pro开发数据分析和可视化平台。她也为其他公司提供有关人工智能和增强现实的咨询服务。
克罗宁指出，Vision Pro的市场表现不佳，主要在于它目前并不是面向普通消费者的产品。但苹果很快会推出更为平价的版本来扩大用户基础。她还推测，考虑到史蒂夫·乔布斯的分析能力和创造力，如果他还在世，他可能会选择在市场对Vision Pro的接受度更高时，再推出这款苹果时隔7年的重磅新品。
无论Vision Pro的市场表现如何，空间计算都代表了一种全新的人机交互方式，预示着一个更加自由、灵活的计算时代的到来。尽管Vision Pro可能只是这一变革的起点，但它所承载的，是对未来计算世界的无限想象。
1.“这就像互联网刚出现时一样”
甲子光年：让我们从最简单的定义问题开始。空间计算意味着什么？它和我们之前所熟知的VR、AR和XR的关系是什么？
克罗宁：我觉得最简单的解释是，空间计算是一种包含软件和硬件的技术，可以在3D空间中赋予人和机器人独特的体验和移动方式。它和XR、VR和AR之间的区别在于，XR涉及更多空间概念，包括人工智能和计算机视觉。但如果我单独说 XR，它也可以等同于空间计算。元宇宙是空间计算的生存之地，是 XR 或空间计算的体验存在的地方，我们不能说元宇宙就是空间计算。
此外，空间计算包括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混合的概念，即混合现实。而VR不会混合现实世界，它是一个完全想象出来的世界。AR将全息图或其他类型的图像放在你面前，并将其置于现实世界之上。空间计算则同时包括了VR和AR 。
甲子光年：空间计算最大的技术挑战是什么？
克罗宁：这是非常困难的技术，也是为什么Vision Pro花了七年才问世。最大的问题是电池电量不足以支持。Vision Pro上有 12 个摄像头，还有许多传感器，你可以想象这需要多少电。使用该设备的平均时间仅为两小时。而且它一开始还有热量问题，Vision Pro的原型会灼伤人的皮肤。（注：上市后仍有消费者表示Vision Pro使用久了会烫额头）
甲子光年：Vision Pro最遭人诟病的可能还不是它的功能，而是价格。你作为供应商会如何看待成本和定价问题？大部分人买不起这样的设备，也有很多人认为它不划算，不确定买到它能做什么。
克罗宁：这款价值3500美元的设备，自始至终就并非面向普通消费者的市场。不过随着下一代产品的问世，其价格有望大幅下降，预计售价将在1500美元左右。这款更为亲民的设备很可能在明年，即2025年末或2026年初与大家见面。
一旦市场上出现了这款1500美元的设备，消费者的购买门槛将大大降低，特别是对于那些已经拥有苹果产品的数亿消费者来说。同时，Vision Pro系列也将推出更高配置的版本，其价格也会相对更高。
甲子光年：即便是面向开发者的高端版本，Vision Pro仍在所有消费者中引发巨大的兴奋感。Vision Pro更便宜的版本应该保留哪些基本功能？
克罗宁：到那时， Vision Pro将成为一种类似于计算机的新型工作设备。需要强调的是，Vision Pro本身就是一台非常出色且快速的计算机。就像任何计算机一样，消费者会将其用于工作和娱乐。苹果目前非常注重娱乐功能，包括Apple TV+等服务，这与消费者使用Vision Pro之间存在良好的协同效应。
甲子光年：如果乔布斯还活着，Vision Pro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克罗宁：如果乔布斯还活着，他会等到Vision Pro有更便宜的型号时再上市。首先推出面向开发者的高端产品，这对于苹果来说是全新的策略。通常来说，苹果发布的新产品已经开发成熟，价格也下降到更多消费者负担得起的程度。在我看来，Vision Pro还没有完成开发，苹果需要弄清楚怎么做才能让它更像一个完整的产品。我不认为史蒂夫·乔布斯会这么早发布它，他可能要再等一两年，等到Vision Pro成为一款足以被消费者接纳的产品。
甲子光年：谁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乔布斯？
克罗宁：我必须非常诚实地对待这个问题：我没有发现任何人能与史蒂夫·乔布斯所做过的事情相媲美。许多人在不同领域拥有乔布斯的一部分特质，但都没有得到完整的组合，也就是分析能力和创造力的结合。
很多人都有分析能力，比如程序员。他们非常了解这个世界，但他们的创造力和设计能力不足，不够了解人们如何使用产品，以及用户界面对人的意义。他们能够创造产品，但他们缺乏洞察力，不知道人们如何才能轻松地使用产品。当然有些人的确同时拥有分析能力和创造力，但他们对这两种能力的配比没有乔布斯那样好，所以真的很难找到下一个乔布斯。
甲子光年：很多人都想成为下一个苹果，但为什么在乔布斯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像苹果这样伟大的公司，甚至苹果都看起来有些令人失望？
克罗宁：乔布斯在世的时候，苹果没有这么多由人组成的决策委员会，都是他在决定一切。乔布斯在公司里对很多事情进行微观管理，并且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推动公司朝正确的方向发展。
甲子光年：你说的是微观而不是宏观，那就是会注重很多管理细节。埃隆·马斯克也是个在意细节的人，但他却不是第二个乔布斯。
克罗宁：马斯克更多的是分析而不是创造。当然他的大脑里有很多创造力，因为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兴趣。但他的分析能力非常强，占据了主导位置。我不认为他会像乔布斯那样等待数年才推出一款产品，并且把理由归结为这款产品对用户还不够友好。马斯克确实关心市场，期待卖出产品，尤其是特斯拉，但他肯定没有乔布斯那么关心。
甲子光年：能否详细介绍一下你的公司如何作为供应商帮助了Vision Pro的开发，以及你认为与苹果合作最令人兴奋的部分是什么？
克罗宁：我是DADOS科技公司的产品高级副总裁，我们正在开发一款应用程序，用于数据可视化和数据信息。就像任何其他数据信息产品一样，你可以看到眼前的数据。但是使用Vision Pro时，你可以物理操纵它。我们正在制作的图表也采用了3D形式。
在我的另一家公司 Infinite Retina，我会定期与想要使用Vision Pro的客户打交道。我会告诉他们如何使用，应该用它做什么，以及介绍战略方面的考虑。
甲子光年：这些经历是启发你完成这本《空间计算》的原因吗？你希望中国读者从你的书中获得什么？
克罗宁：我在 2020 年合著过一本书名为《无限视网膜》，也是关于空间计算的。但那时还为时过早。现在我们写这本新书的主要原因是它很及时，人们必须了解Vision Pro以及它的普遍应用。特别是商界人士应该了解空间计算的知识，以及它有什么企业用途，尤其是考虑到Vision Pro将以更低的价格覆盖更多公司，提前了解这一点就变得更加重要。
如果你不理解什么是空间计算，你将来就无法开展业务。这就像互联网刚出现时一样，人们拒绝使用互联网，因为对新事物感到紧张，而且无法给予信任。但显然，现在不用网络根本无法工作。空间计算也是如此，如果不去理解它，你未来就会被抛在后面。在商业领域，你不能一直等着，也不能浪费摆在面前的机会。
2.前所未有的便利
甲子光年：现在人们常说人工智能不会取代我们的工作，但擅长使用人工智能的人会赢得一切。你认为空间计算也会带来类似的变革吗？
克罗宁：空间计算是一个助手，可以帮助人类更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它更能激发创造力，你也不用再做枯燥乏味的工作。我认为它唯一可能取代人类工作的方式是机器人使用空间计算。如果没有空间计算，机器人就无法在 3D 世界中移动，也就无法帮助我们人类。
即便如此，我相信机器人的出现也不会带来太大的灾难。时间会证明一切。可能还需要15到20年，我们才能确切地看到这些影响。
甲子光年：带有空间计算功能的机器人是指哪些应用，应该不是佩戴Vision Pro的人形机器人吧，开个玩笑。
克罗宁：特斯拉的FSD一直在使用空间计算。它使汽车能够感知或了解前方和周围的环境，使用摄像头和传感器技术来理解这些，这就是用空间计算来理解其环境的例子。它实际上可以像人一样在 3D 世界中移动，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它是一个机器人。
再比如说工厂里的机器人需要在工厂车间移动才能找到特定的零件来组装制造，找到特定的盒子才能将其移动到另一个地方。除非它了解其环境，否则它无法做到这一点。因此，它使用计算机视觉来理解其环境一样，可以移动到正确的位置并拾取正确的东西。
甲子光年：中国一些医生已经使用Vision Pro完成了手术，它能帮助手术过程更加精准和安全。你如何看待空间计算在医疗保健系统中的应用？
克罗宁：在美国和拉丁美洲也有很多类似的案例。现在医疗保健有两个方面，一是使用VR来准备手术，以及培训医生做手术。另一方面是使用AR，包括穿透式和非穿透式AR，将视觉叠加在人体上，帮助医生完成手术。目前VR的应用更广泛，AR的比较少。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不能犯错。目前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已经批准了在许多手术中使用AR的案例，这个领域的发展很开放，未来还会有很多帮助。
甲子光年：对于我们这些内容创作者或视频博主来说呢？我们可以在职业生涯中如何运用空间计算？
克罗宁：创作者们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便利，内容创作得以迅速完成，同时也带来了更加出色的视觉效果。
当生成式AI加入Vision Pro后，它又为创作者提供了全新的创作方式。通过快速生成图像，这种技术不仅加快了创作过程，还激发了创造力，减少了创作中的繁琐步骤，让他们能够更加专注于创意本身。
好莱坞对于生成式AI表现出了一定的担忧，但一些工作室已经开始接纳这一切。我对这种技术融合所带来的影响感到无比兴奋，相信它将为娱乐界带来前所未有的创新和活力。
甲子光年：我们应该如何认识将生成式AI和空间计算结合起来的想法？它在其他行业还有什么应用？
克罗宁：当生成式AI和空间计算结合起来以后，效果会是惊人的。零售人员和设计师可以有更快的设计和原型制作，结合空间计算和生成式AI来创建3D的作品。原本需要几小时甚至几天的设计，可能现在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完成，并且可以更快地迭代。老师们可以使用生成式AI和空间计算创建一整套课程，他们无法单纯使用AR和VR来做到这一点。
甲子光年：空间计算简化了使用生成式AI的流程。它和空间计算让我们可以随时随地用设备画图。然而它也可能导致假新闻变多，医疗交通领域的事故频发，或许也会产生更多不当内容影响我们的孩子。对于空间计算来说，监管机构应该做些什么？
克罗宁：空间计算中，交通运输涉及的监管最多，我指的就是自动驾驶汽车。在美国，自动驾驶的法律由各州制定，前往不同的州就要遵守不同的法律法规。我认为美国未来有必要实现联邦化，也就是全美统一的规定。
而生成式AI方面，OpenAI和一些软件已经有了所谓的“护栏”，也就是阻止AI创造某些类型内容的方式。同样地，目前带来问题最大的是Deepfake，也有一些公司在开发分辨Deepfake的程序。所以不久的将来很多问题都能解决。
甲子光年：下一个更有争议的挑战是情感关系领域。很多人声称自己交了AI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有了空间计算，这些体验会更加接近真人的情感陪伴。你如何看待空间计算提供的情绪价值？
克罗宁：有了面部计算、眼球追踪和眼球注视技术，空间计算可以辨认你的情绪，帮助你获取信息来提供建议。作为助理，它在生活中大有裨益。但我不认为它一定会发展成为女朋友或男朋友。人们会对这种技术上瘾，减少与真人的接触，依赖AI男女朋友满足他们的情感需求？我不相信这一点。在找不到其他朋友的时候有AI男女朋友可以依靠，这很有用，但我会把它叫作“半陪伴”，这不是真正的陪伴，但确实是一种应对心理健康问题的方式。
甲子光年：你书里有一句话说，人类天生是空间生物，能够以立体的方式理解世界并与之互动，因此空间计算有望让我们回归空间思维。随着年龄的增长，当我们被迫将创造力平面化时，我们的空间思维往往会丧失。你会如何理解创造力和空间计算的关系？
克罗宁：在空间计算之前，我们有电影和摄影。但对于3D的创造力，你必须从空间上以3D的方式思考。有些人无法很好地用3D思考，但已经有很多创造者和艺术家加入进来，创造了许多美丽的3D创作和体验。创作者已经在大脑中形成了这种创造的、可视化的创造力。而空间计算可以帮助更多人进入创意世界，摆脱创作的单调乏味。
*甲小姐对本文采访亦有协助
